青晓

高人以饮为忙事,浮世除诗尽强名。
多谈风月,少发牢骚。
退坑了,取关随意。一年多来玩得很开心,只是自己没有当初那样的热情了。

明月在 10

楼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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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快被阿诚搞死了hhh

28

1940年3月30日,南京举行“国民政府”还都仪式,发表《和平建国十大政纲》。明楼坐在第三排的中间,左边是特务委员会,右边是财政部。特务委员会中颇有认为他锄奸无能、家事国事都是一头雾水的,财政部的却觉得他心思不在经济上,满心都是政治投机、升官发财。法国留学,军统背景,高门大户,扎眼的背景足以引起无数次的怀疑,捅破明楼的某一副面孔。可就算是这样左右难逢迎,里外不是人,明楼还是在两部同僚异样的目光中活过来,暴露的危险止于流言,细微的线索断在指端。他正维稳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官位够高却不能再高,军统和76号都握了把柄却无法定罪,除了装傻充愣,刺激刺激丁默邨,忽悠忽悠周佛海,用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塑造一个疲于家国动乱,只求安稳的形象外,明楼想不出更好的伪装办法。

他没有和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搭话,只默默听着汪精卫在台上滔滔不绝。李士群坐在台上,仍旧是那副趾高气昂志得意满的样子。明楼不用转头,都能感受到丁默邨在一旁郁闷。明楼觉得丁默邨的人生可笑得要命,不能爱国也罢,连卖国都卖不过别人。不过他自己现在先是被周佛海冷待,连带着经济司和特务委员会的同侪一并疏远,自己顶着特务头子的名号,家里连出一个红色资本家和一个地下党,产业也被战火一点点侵吞。明楼想,丁默邨或许也觉得自己可笑吧。

仪式结束,李士群召集“剿共救国特工总部”的成员到楼上议事厅开会。明楼身为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手上却没有真正的权力,这次也没有被吸收进这个特务首脑机构之中,这不是个好兆头。好在其余部门并没有一个像李士群这样勤快的头儿,众人寒暄一阵之后就渐渐散了。明楼回程的火车票定在后天早上,期间或许会有几次例会,但都不甚重要。明楼想起昨天晚上明诚打的电话。三组人员都没有回音,明诚只能亲自行动。

丹鸟的事情明楼早就知道,可他一直没有告诉明诚。他相信如果下了命令,明诚一定能找到并且除掉丹鸟。可丹鸟潜伏这么久,不排除党内会有她的下线。一旦丹鸟伏诛,她的下线就会成为新的丹鸟,埋得更深。明楼要明诚自己去找,由下至上,把中统的这条线连根拔起。这是他卸任休眠前最后的任务,这把他赌得很大,赌注甚至都下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丹鸟知道眼镜蛇在政府有公职,而且职位不低,所以特意挑了这个时候行动,明楼在南京处处受制,两眼一抹黑,是真的被她将了一军。

明楼从政府办公厅里收拾了东西出来,天色已渐渐黯淡。昨天晚上回到住处以后,明楼就忙得什么都没吃,现在虽然没有到晚饭的时候,他倒真的有点饿了。他叫了辆黄包车,正想着是吃西餐还是中餐,一把雨伞横在他面前。那人一手把钱递给车夫,雨伞往旁一靠,拦住明楼伸入口袋的手。黄包车毫不犹豫地开远了,明楼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口袋,那口袋是空的。

“明先生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却是赵亮的声音,明楼仔细一看才认出是他。他换了一身最不扎眼的衣服,没有戴眼镜,半张脸都掩在帽檐的阴影下。他也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那里面有一把枪。

“阿司匹林。”

赵亮往明楼身后看了看:“阿诚先生没有一起来?”

“丁默邨好像也没有邀请你来。”

赵亮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这样重要的场合,您却不带阿诚,看来你们的嫌隙不小。又或者,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办公厅有很多琐事,最近还有一船货,他脱不了身。”

“您和丁默邨的说法是他要相亲?”

“相亲这个理由,不够打发你。”

赵亮笑了一声:“丁副主任就这么不堪吗?”

“他在意的是我,你在意的是阿诚。”

赵亮把伞放了下来:“明先生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晚饭时再说。”这是命令的语气。

“我是你的上司。”

“保持距离地监视您,是丁默邨的意思。带您去吃晚饭,这是特二区的意思。”另一辆黄包车在他们旁边停下,赵亮做了一个请上车的手势,枪却已经抵在了明楼的腰间。

“在哪里吃,怎么吃,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29

下午四点,明诚从秘书处提前下班。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到银楼逛了逛。他看上了一只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问了价钱之后开始犹豫。那店员想必是看出了明诚囊中羞涩,倒也不说破,只堆笑道:“先生不如改日带夫人来试试大小合不合适。”明诚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改日,改日也是买不起的。”

身侧一阵香风拂过,那人身形还未站定,笑声便已到明诚耳边。她身量不高却丰满,玉色的旗袍紧紧绷在身上,头发烫成流行的式样,一手攥了一条藕荷手巾,另一只手抢过明诚手里的镯子。她把那玉镯戴到手上,翻来覆去看,陪着的男子连声夸道:“这手镯绿得浓,最衬戴小姐的肤色了。”

这陪着的男人却是个政府官员,在经济司谋一份差事。他一抬头,认出了明诚,登时赔笑叫了一声:“阿诚先生。”

明诚看了一眼戴小姐,笑道:“蔡先生肯为佳人倾囊,我就不拂您的美意了。”

戴小姐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这位先生这样讲,倒像是我要敲你竹杠了,不行不行。”她想把手镯褪下来,可手腕丰腴,一时进退两难。

“褪不下来,就是跟定小姐了。哎呀,这位先生结账吧?”那售货员是看准了戴小姐把蔡先生吃得死死的,蔡先生钱包都露出来了,只等戴小姐一句话。戴小姐看了看首饰,又朝蔡先生讨好似的一笑,蔡先生的纸钞就滑到了售货员的手里。戴小姐把戴了玉镯的手递给蔡先生挽住,继续婀娜多姿巧笑嫣然地往前走。经过明诚时,她把一样东西塞进了明诚的口袋。

她手上拿的是手巾,不是提包,说明三组人员整齐。她能和一位政府官员出双入对,说明她目前的隐藏身份保持得不错。

明楼一直都很倚仗戴胜,将她视为上海地下党的一把利刃,正是看重了她张扬美貌下的温柔一刀。社交名媛的身份让戴胜接触到无数身份敏感的色中饿鬼,她的信息总是来得及时。

戴胜在电报中提到,她获得了有关丹鸟的线索。

明诚疾步走出银楼,76号的人就在他身后十米,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在跟踪着他。明诚觉得这是赵亮派来的,但是赵亮的目的却难以捉摸。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上了车,引擎轰鸣,把那人遥遥甩在后面。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明公馆周围到处是暗哨,明楼一离开上海,他们甚至都动起了破门而入的心思。明诚只能将无关紧要却引人注目的文件随便堆在桌上,希望这收获足够让那些起早摸黑的监视人员应付交差。

明诚把门紧紧锁上,回头却看见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房间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金泓烟正拆着纱布换药。她抬头看了一眼,说:“我翻墙进来的。”

明诚皱了皱眉,快步走到落地窗前拉起了窗帘,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金泓烟的声音因失血而显得无力:“朱雀死了。”

“我没指望她能活着。”

“戴胜是叛徒。”

她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砸在明诚心里。

见明诚没有反应,金泓烟费力地抬起受伤的左臂:“她开的枪。”

“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

戴胜在除掉朱雀之后一定会想办法除掉青鸾。从时间上来说,戴胜的确有自由活动的时间,在失手之后正好利用与明诚的会面来构陷青鸾。

他假意沉吟,转过身在抽屉里翻找,掏出了戴胜塞给他的东西。金泓烟继续说着:“我们必须马上决断。她一定会把你青瓷的身份暴露给她的上级。”

“她的上级是谁?你吗?”

金泓烟拨弄纱布的手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明诚回头,眼睛里没了怀疑与犹豫,目光里流露出的是锋利的笃定。

“我提醒你一句,我离开巴黎的时候,你还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

几乎同时,两人举起了枪。

 

30

“青瓷已死,这件事情连毒蜂都接受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旧事重提。”

赵亮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我怀疑明诚是地下党。”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怀疑的人。连我都没有抓到他的把柄,你们又有多少证据呢?”

“灯下黑。”

不知为何,这三个字刺到了明楼心底里。假如过去他能时时回望背后的阴影,明家或许就不至于到如今的流离境地。即使如此,他依然略带轻蔑地笑了一声:“毒蜂曾经一心认定阿诚就是青瓷,在巴黎埋下的怀疑在他踏上中国的土地后突然爆发,他几乎要了阿诚的命。当年在重庆,毒蜂授意对阿诚动了大刑,不也什么都没审问出来吗?”

“但真正的青瓷却是毒蛇抓到的。”赵亮喝了一口咖啡,“换句话说,是你证明了他的清白。我有理由相信当年被处决的并不是真正的青瓷。”

“既然这样,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如果你能找到证明阿诚就是青瓷的直接证据,我可以承认当年的失误。”

明楼十分笃定赵亮找不到证据,因为每一段有关青瓷的记录都以青瓷的死亡结尾,不管是军统的版本,还是地下党的版本。明诚在情报网中楔得这样久,这样深,但在局外人看来,却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明诚没有代号,他活成了眼镜蛇的影子。青瓷就像是一个破碎的噩梦,扎在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里,可那噩梦毕竟是碎了。明诚一直都是这样,痛苦却清醒。

明楼永远忘不了见到那个可怜孩子的那一天。他有一双和明诚相似,异常清亮的眼睛。

他在法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真正的代号在他死去的那一天被销毁。

明楼在刑讯室里向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坦白了在楼下的某一处阴暗里有他此生最重的执念。

那孩子问他,我能做什么吗?

明楼的喉头滚动了几下。 我需要你做青瓷。

那孩子笑了笑。好,我就是青瓷。

在明诚受尽折磨却抵死不认的同时,那孩子用秀气的字迹重现了青瓷的一生。他记住了明楼所说的每一个细节,无论王天风之后如何反复推敲确认,都查不出纰漏。那孩子是块璞玉,可他却不能再被世事打磨。为了避免王天风起疑心,明楼只见过那孩子一面,第二次听见他的消息时,他已经被以青瓷的身份执行了枪决。

枪声响起,青瓷已死,明诚重生。从那一刻起,明诚就和明楼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赵亮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按照您和阿诚现在的关系,我本指望您会更加配合。”

那孩子的模样又在明楼脑海里晃了几眼。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缓板正。

“我可以向你保证,明诚绝对不可能是青瓷。”

青瓷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楼真正怀念的,还是那个在巴黎街头四处乱窜,读书读出一肚子不合时宜,自由又明亮的明诚,那个还揣着青瓷的代号,念着“头颅如许负英雄”,锤炼着并不成型的人格的明诚。

巴黎的一场雨,塞纳河畔的一片月,新桥上的一个少年。

多么美好,却又多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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