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晓

高人以饮为忙事,浮世除诗尽强名。
多谈风月,少发牢骚。
退坑了,取关随意。一年多来玩得很开心,只是自己没有当初那样的热情了。

【中国远征军AU】公无渡河

 @欲雨袭风破晓时 

点梗第二发,内含不影响阅读的《我的团长我的团》的一些梗,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戳一下之前写的安利

点的明明是控制欲与上位者姿态,我写的好像是失控233

终于买到了坛水中国远征军,开心hhh

 

明楼去巡视怒江沿岸的阵地,捎带上半个特务营押着辎重补给同行,明诚没跟他一块去。师座在前线动员鼓劲的时候,明诚呆在空荡的营地里写家书。不只是自己写,也算是替明楼写。明楼前段时间拿了张不知来处的敌方地图找军长,结果挨了一顿训,心里不痛快,于是就天天到江边去。

明楼从来不肯写家书。他觉得自己命够硬,前路够长,而战地家书无异于遗书。

明诚记得那天的太阳出奇得好,禅达雷雨交加惯了,每个人的呼吸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晴天。明诚听见有人赶着驴车从正门经过,驴不肯走,他还吆喝了几声。明诚坐在书桌边上,一直等到声响越去越远,最终囫囵进禅达的风里,这才摊开信纸。他的笔尖又在纸面上凝滞了很久,蓄着的墨水汇成珠滴,不耐烦地在笔舌中翻滚。

从雨林飘来的水汽一直跟着明诚,他眨了眨眼睛,抬手掸掉那一点水泽。

“禅达在下雨。”

明诚写道。

 

明楼天生就热血慷慨得壮怀激烈。九一八时他弃学从军,兜兜转转十余年,不光自己当上了师长,还把明诚也拉进了军营。明诚当年在军官学校的时候,因为明楼的原因,往往要被老师格外关照,还时常挨同窗们的揶揄。后来明楼告诉明诚,他的一位叫王天风的教官和明楼很是熟稔。明诚问明楼:“他从前是你的同学?还是同事?”

明楼想了想说,同袍这个词或许更加合适。

在明楼的回忆里,王天风似乎是铁打的。据王天风本人说,他祖上的确出过几个铁匠,他掂着枪子儿的时候,甚至还有点荒唐的寻根的意味。王天风是个疯子,除去学校的常规训练,他总能给自己找到点新的锻炼身体的机会。他每天天不亮就去爬后山的陡壁,爬出一身粗粝的肌肉和张牙舞爪的脾气,直到有一天他从山上摔了下来。明楼去医务室看他,骂他。

“你要是摔死了,我是不是得给你在山脚立块碑啊。”

王天风啐了一口。

“我不需要。”

武汉会战的时候,王天风死在了长江北岸。他提前安排好了一切,每一样遗物的归属都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王天风没有家人,他的童年被埋在某一个万人坑里。王天风很够意思地给明楼留了一块手表,那表走到现在,表带换了数次,依旧是分毫不差。明楼时常疑心,这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和明诚,还有没有人记得王天风。几年之后,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果。用字句勾画一段人生,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人生,是完全无望的。他们不是那种可以说故事的人,也不是那种可以立碑的人——他们嘲笑石碑,嘲笑每一个追求永远的念头。①

明诚的信写了一半,明楼回来了。他站在明诚后面,明诚继续写着,没有抬头。又过了一会儿,明楼先开了口。

“我让前线的弟兄轮流回城里,把该解决的事都解决掉。我们后天开拔。”

 “还是要过河强攻?”

明楼不说话。

“前两天军座不还说……”

明楼的火气突然就起来了。

“就你知道?这就是军长下的命令。”

明诚愣了一下:“军座?军座没看推演吗?”

明楼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因为看了,所以才下了决心。”

这是个空泛的理由,明诚知道真正的原因,所以苦笑了一声。他们的部队原来打算直取腾冲,不料计划泄露,于是战事陷入焦灼。补给跟不上,滇缅公路成了他们望断天涯的生命线,松山成了不惜一切都要拿下的战略要地。

 “后天。”明楼继续说道,“后天的天气比今天更好,我们会有空军支援。”

 

两个月前,明楼在一间简陋的民房里给军官们开会。他刚刚接手这支部队,人脸认得还不是很齐。他摊开地图,讲着那些所有人都烂熟于心的敌军部署,以及他逐渐成型的作战计划。这样的会议明诚已经经历过了无数场,他看着不同军衔不同身份的人们为着同一个疑问不停地争执。

非得过江吗?从明诚到禅达的那一刻起,这个疑问就扎在了他的心里。他最初羞于提起这份怯弱与犹豫,后来他发现这样的怯弱与犹豫无处不在,就像是禅达扎了根的风雨。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每个人从军的缘由拼在一起,就是一出人间悲剧。壮怀激烈都是骗人的,实际上最后留在心里的只有对生命的渴望。

所以,非得过江吗?江的那头平静得吓人,他们几乎看不见日本人活动的踪迹。但他们知道,当第一批人马漂离禅达的河岸时,草丛下,石罅中,每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里都会伸出枪口。打头阵无异于送死,钻得越深就越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明楼继续讲着,终于有一个团长没忍住,站了起来。灯在明楼的头上直晃悠。

“师座。”那人顿了一下,好像在下一个很困难的决心,“我们刚接收了美国的军械,士兵还不会用,不用这么着急过江吧?”

明楼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们还需要多久?”

“一,一个月?”

明楼点了点头:“那就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要看到全师都配备上该配备的东西,我要看到每一个人对自己武器的熟练运用。”

“不,不是,师座,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诚停止了记录,抬头看那个手足无措的人。明楼笑了:“那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也是豁出去了,他干咽了一口,声音微弱得像是哑火的手枪。

“师座,再过多久,我们都没有胜算的。”

明楼始终低着头,看他的作战地图,看每一处圈画下的数据,看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堡垒,每一个可能被地道挖通的地方。

那人说完以后笔直地站着,呼吸都近乎停止。

明诚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没见过明楼发火。明诚记得自己刚到特务营的时候就被明楼狠狠地训了一顿。当时的场面太过惨烈,以至于很多同僚都不敢相信他是明楼的亲戚。现在回忆起来,明诚觉得那其实不是一件大事,明楼反应如此是因为被他踩到了痛处。而这痛处在此刻又被另一个人提起了。

军长不止一次地夸奖过明楼冷静自持,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明楼是一个充满了想法的将领,他喜欢冒险,从来不怕危险。他唯一的害怕的可能就是因为一时的意气而发动一场不合时宜的战争。明诚记得那次谈话开始于对战略部署的友好讨论,明楼的情绪在明诚提及暂时不要过江之后就逐步失控。

明诚那时候自作聪明,以为这是明楼精心设计的一出戏,他就是杀鸡儆猴的牺牲品。后来过江真的被提上日程的时候,明诚才惊恐地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设计,明楼当时的的确确失控了。正因为明诚和明楼有无比的默契,所以明楼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伪装,自己的权威。

明楼窈陷在这片沉寂之中。此刻,他仿佛在质询着自己的不合时宜。若换了九一八那年的明楼,他当振臂一呼,慷慨激烈地说一通民族大义,一定要说到那个团长羞愧难当才行。

可是明楼却说不出民族大义,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训起。

他最后说:“散会。执行命令。”

灯光摇曳里有一个胆怯的声音响起:“师座,真的要打吗?”

明楼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重复了一遍:“执行命令。”

“师座……”

明楼的愤怒在情理之中,明楼最终如此愤怒却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够了!你们是来这养老的吗?难道非要过江去,你们才拿自己当军人?滇缅公路断了多久了,撞在驼峰上的飞机有多少架了?你们非要看见同袍兄弟在云南困死、饿死不成?仗打成这样,我们都该死,你们却还在问我为什么非得过江去!你们今天就和我来不合作这一套,你们以后还打算违抗军令,临阵脱逃吗!”

明楼把笔扔了出去,正中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他听见黑暗里有细细索索的声音,接着就有人推开了门。又过了一会儿,明诚打着手电一脸尴尬地进来。

明楼说:“都走了?”

明诚嗫嚅道:“你自己说了,散会。”

明楼坐了回去。他的那通慷慨激昂甚至没说服自己。他问明诚:“我错了吗?”

“我不敢说。”

“说吧,我已经发过火了。”

“江河,终究是需要渡过的,不管你情愿不情愿。”

 

今天的禅达万里无云。明楼已去得远了,明诚低下头,继续写他的信。

自从到了明家以后,明诚就一直追着明楼的步伐。明诚从一开始就有个疑惑,他在想,究竟是什么把明楼送上了战场。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明白明楼为什么会起身,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追随。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一类人,他们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那天散会以后,明诚继续咀嚼着那个问题,咀嚼着明楼的愤怒,咀嚼着自己最后的回复。一个聪明人是不会打这样需要巨大损失也未必胜利的仗的,明楼是个聪明人,他的脑子里根本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后来明诚想明白了,这件事情说到底,和聪不聪明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人想把命搭在荒莽丛林里,没有人想死在一场没有纪念的战争里。可总有些人,他们不想要石碑,不想要坟墓,他们只想把自己的灵魂找回来,只想事情是它该有的那个样子。

于是明诚写完了那封信,最后一句话是:“禅达的雨停了,我们要过江去。”

 ①:改编自普利莫·莱维《元素周期表》中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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