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晓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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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相聚是缘
画风飘忽，不讲道理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1
裁得尺锦书，遥寄鹤信来。
收到从琅琊阁寄过来的书信时，萧景琰已经是大梁皇帝了。
那日他在荷花湖旁的亭子里，而冬雪尚未消融，哪里来的荷花可赏。午后的阳光尚好，消融了桥上半端的积雪，倒有几分“雪残桥断”的韵味。萧景琰为靖王时是能征善战的勇将，数九寒冬时埋伏于大雪之中也从不觉寒冷，如今仅仅在皇位上坐了一年有余，他的一身铮铮铁骨竟似要被富贵温柔熏得软弱，湖边没起什么风，他突然也觉得冷到骨子里。他只是略微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就自然有人给他披上狐裘，温好一壶酒，摆开几味小菜，又远远退开，由他自斟自酌。
萧景琰在深宫里住得越久，越觉得孤单难耐。
他前半生最重的夙愿一朝实现，赤焰昭雪，但长林军起，林殊魂灭。
蔺晨没随军回到金陵，直接回了琅琊阁。蔺晨留给过萧景琰一只鸽子，他说琅琊阁的鸽子养得最好，无论离家多久，只要振翅起飞，一定能回到他的手里。
萧景琰早在半年以前就把那只鸽子放了。竹筒太小，装不下他的执念，一卷信纸翻来覆去地誊抄修改，也只有他自己懂得那份心思。可是鸽子放出之后便杳无音讯，萧景琰有时甚至疑心蔺晨是不是只想在琅琊阁上品评天下英雄，不想和坐拥江山的大梁皇帝再有纠葛。于是萧景琰也赌气似的不去找他，蒙挚不止一次地提醒这位陛下“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萧景琰就是无动于衷。鸽子飞走了许多天，萧景琰的思念也越来越淡。不过相逢一场，他享他的人间清欢，他做他的九五之尊，也没更多的因缘际会可供琢磨。
然而就在那个飞雪渐歇的下午，那只该死的鸽子撞破了萧景琰故意为之的淡漠。他展开书信，上面只写了一句李义山的诗，诗道：“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他茫然地把那诗念了几遍。李商隐的诗本就有些晦涩，这《碧城三首》更是千家难解，天知道蔺晨取的是哪一家的意思。他把那张纸攥在手里，暗道从此他便最恨李商隐不自作郑笺。萧景琰仔细一想，蔺晨和李商隐倒是有那么一分相似，都把真心藏在卷底，教人无从猜起。萧景琰又伸手去揽那鸽子，谁知它竟径直飞向小径深处。萧景琰回头一看，认出来人是蔺晨身边的人。他跪下行礼，鸽子停在他的肩头。
“你来做什么？”
“我把蔺少阁主带来了。”
“带来？他本意是不想来见朕了？”
“是。”
萧景琰冷笑一声，挥了挥手里的信纸：“这是你们少阁主写给朕的？”
“是。少阁主的意思是只要信送到了，人就不必来了。但我们一合计，还是私作了主张。”
萧景琰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追问道：“那你可知这信里写的是什么意思。”
那人把头垂得更低。
“遗书。”
2
蔺晨一直觉得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缘分让他遇见了梅长苏，又让他遇见了萧景琰。这些人原本高居庙堂之上，目光总不到江湖之远，他们根本就不该相聚。蔺晨一直以为大梁最近的诸多变动都是梅长苏和萧景琰命里的劫数，和他这个大夫没什么关系，直到他从北境回琅琊阁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亦陷得太深。
自他学医之时，他的父亲就叮嘱过他：“医者不自医。”他是从来不信这些的。话虽如此，但蔺少阁主生来逍遥，没什么心病，又身体安康，头疼脑热也很少有，实在没有自医的机会。他第一次给自己炼药吃就是托了萧景琰的福。
那时蔺晨跑到江南游玩，天气炎热，他只走了几步便不想逛了，随便找了间茶馆想要休息。靠窗坐下，要了壶好茶兼几碟茶点，蔺晨一面打赏着茶博士让他去对面酒楼把那位水灵的姑娘请来唱曲，一面瞟着对面那位公子。
很不巧的，茶馆里就他们二人。蔺晨这边如此咋呼，那位公子自然是免不了要看他一眼，四目相交，蔺晨起身拱手，笑道：“不想竟是靖王殿下。”
萧景琰皱了皱眉头：“阁下认得本王？”
“琅琊阁里有天下英雄的画像，王爷的模样我自然也是在画上看过的。”
萧景琰想了想，点了点头：“那您想必就是蔺晨，蔺少阁主了吧？”
“正是在下。不过其实我的本职是个大夫。”
“您本职之外还要品评天下英雄，著写琅琊榜，听说您武功也不差，怕不是个蒙古大夫吧？”
蔺晨一合折扇，很尴尬地继续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人拿蒙古大夫来取笑我。”
“您写琅琊榜就是为了在暗处搅弄风云么？”萧景琰转移了话题。
“书者无心，观者有意。我倒想问问靖王殿下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萧景琰叹了口气：“协防不力，朝中有大臣要褫夺我的兵权。他们忙着褫夺，本王就被请到这里散心了。”
“这个心散得好像不太如意，怎么您脸色也不大好啊，要不要给你医医。”
萧景琰原本都大的鹿眼瞪得更大了，脸上满是拒绝。蔺晨被他逗乐了，笑出了声。萧景琰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意：“本王好歹也是个当朝皇子，你就不能放尊重些么？”
“这，我是认真的啊。是去客栈给你医，还是我把您带回琅琊阁医？我看是毒伤吧？虽然不会伤到性命，但一直拖着总是不好的。”
萧景琰大概也是第一次撞见这种一言不合就要给你治病的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复。蔺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哦，这里离琅琊阁有点远。嗯，还是去客栈医好。”
“本王可没答应你！”
蔺晨走到萧景琰身边，他笑起来真是好看，长眉入鬓，眼角攒着的是无限温柔。
“在下愿意给靖王殿下医，还不够么？”
萧景琰是个不大会拒绝的人。
虽然刚刚认识就要脱下衣服给蔺晨看，但蔺晨毕竟是个大夫，萧景琰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蔺晨医起人来确实有些不走寻常路，他沉吟半天之后决定把萧景琰身上的余毒延到自己身上。萧景琰大惊失色，蔺晨安慰他道：“我修的内力和你的不一样。所谓彼之毒药，吾之甘饴。虽然这毒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但祛除它可要比从你身上祛除简单得多。”
萧景琰盯着蔺晨看。
“你平时都是这样医人的吗？”
蔺晨很老实地回答他：“不是。”
“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
“……”
“没有十成也有九成。靖王殿下愿不愿意一试啊？”
“你要本王拿什么来报答你？”
蔺晨想了想。
“三日之后我就到这家客栈来找你。我们去西湖，你请客。”
3
“你告诉朕，怎么会弄成这样？”
蔺晨站在萧景琰面前。他站得很稳，但他的脸色极其难看，身板已经撑不起他着的这身衣服。
“我当年给你延毒，有些失手。可能是因为我心思不纯。失手一次也就罢了，在北境我又失手了第二次。我冒了一次险，给梅长苏多得了七天的寿命，但他身上的一部分火寒之毒到了我的身上。现在陈年的毒和新得的毒在我体内闹腾，生不如死。”
萧景琰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你说这两样毒都是医得的。”
“我失了手，你身上的毒沾染了你的内力，有些变化。我当时就医不了，但把它搁置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坏就坏在火寒之毒和你当时中的沉水之毒是天生的对头，我压制一方，另一方就会要了我的命，只能等它们自己分出高下。我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萧景琰走到蔺晨身边：“你以为你躲得过去么？你真以为朕不会来找你？”
蔺晨苦笑道：“你这不是真的没来找过我么？”
他们是有缘人，有缘到本来一个在山上，一个在皇城，偏偏就走进了同一家茶馆；他们也无缘，无缘到一个病入膏肓却执意不肯相见，一个相思入骨却唯恐念想落空。
萧景琰一时无话可说，最后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早知道当初朕就不该答应你,让你冒这个险。”
“陛下还不如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看上我。”
萧景琰瞪着蔺晨，末了两行泪就这么无声地淌下来。蔺晨抬手给他拭泪，语气平静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萧景琰还不是皇帝，自己也还不到要死的时候。
“这叫孽缘。”
4
萧景琰真的请蔺晨去西湖上玩了一圈。一路上不管是画舫里的渔家女，还是酒楼里唱评弹的小姑娘，蔺晨都要跟人家攀谈几句，末了还拿萧景琰的银钱去打赏。慨他人之慷，萧景琰觉得自己的荷包有点受不住了。蔺晨大概也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又邀了萧景琰到琅琊山逛逛。列战英被蔺晨拦在了山下，萧景琰也没有反对。列战英心里很惆怅。
山上凉快是凉快，就是有些寂寞。蔺晨整天就是读书练剑，喂喂鸽子，过得像个清修的道士。萧景琰蹲在山上修身养性，竟也不觉得无趣。蔺晨有时带他去看琅琊阁里的藏书千万，告诉他无需算命，自己就能从书页里窥得一个人的命运。
萧景琰有次饶有兴趣地伸出手，同蔺晨说：“那你看看我的命数？”
蔺晨伸手：“一个问题五百两。而且我真的不看手相。”
萧景琰悻悻地把手收回去，却又被蔺晨抓住：“当然了，看看你的手相还是可以考虑的。钱嘛，先欠着吧。”
萧景琰的手指细长而粗粝，骨节分明，是一双执掌兵符，杀伐决断的手。蔺晨饶有介事地把萧景琰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我看出你是个贵人。”
萧景琰嗤了一声：“我当然是个贵人。”
“你以后不只是个郡王。”
“但愿吧。”萧景琰对这事似乎不大在意，“你还看出什么了？”
“我看出跟你交往的人大多都是要倒霉的，我自己也不例外。所以本公子决定现在就把你赶下山去。”
萧景琰瞪大了眼睛。蔺晨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都是随便说的？”
“你不给我钱，就只有听我胡诌的份儿。”
“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你愿不愿意同我回京城。”
“莫说是京城了，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不愿意同你去的。”
今天的靖王殿下还是一脸懵逼。
“我以为你……”
“接下来这句是真心话。靖王殿下，我的确想和你走，但我脱不开身，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在暗地里周转，需要我去完成。如果你有心思等，就等到你登上帝位之时，我再借你的龙威到京城去。至此之后，庙堂，江湖，都将以你为尊。”
蔺晨承诺得太过正经，萧景琰只能笑着说：“你怎地就这样夸下了海口。”
“有人同我讲，他想帮你当皇帝。我起初是不在乎，不想参与的，谁料我自己撞上了你。我又想爱你，却又畏惧你，畏惧有朝一日真的成事，我自己却不敢迎上去了。真是该死的缘分，要相逢，恰相逢。”
那时萧景琰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知道他提的是哪个人。那天夜里列战英带了文书过来，白纸黑字写着要让萧景琰即刻启程。临走的时候蔺晨塞给他一只鸽笼，此后他们便经常以此通讯。千里情缘就靠这只鸽子牵着，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个结果。
5
太医跪了一片，蔺晨的脸色还是不好看，萧景琰的神情看上去却很复杂。
“蔺少阁主病势的确很重，但还有得治，而且……恕老臣直言，还挺好治的。”
蔺晨也不顾自己病人的身份，指着那老太医就开始发脾气：“挺好治的？那我怎么治了大半年一点起色都没有？”
萧景琰一下看到了希望：“别管他，你继续说。”
“不管是火寒之毒，还是沉水之毒，其实蔺少阁主中毒都并不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是因为两毒相争。蔺少阁主之前医治的方法臣已经了解过了，无非就是在想着如何在祛除一毒的情况下抑制另外一毒，但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那你有什么行得通的办法么？”
““臣想同时抑制两毒，就用前段时间云南王府送来养在公里的碧落踟躇花。”此药用下去之后，相当于将两毒同时冰冻，蔺少阁主的身体应当会好起来。只要持续用此药，并在同时祛毒，相信不日就能大好。”
蔺晨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老太医继续给蔺晨找台阶下：“蔺少阁主可能并不知道这味药，也可能是知道这味药，但担心药性太寒，不敢一用。如此品相的碧落踟躇花，普天下也只有云南王府和这宫中有，呃，蔺少阁主能找到的可能药性也不够强。正所谓是医者不自医么……”
“辛苦你了。你不用再给他找什么借口，他是个蒙古大夫。”萧景琰打断了老太医，“那朕就不耽搁你了，去炼药吧。”
太医退下，萧景琰立刻换了副面孔：“你可真是能折腾朕。如今你进了这皇宫，就别想再走了。”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蔺晨也变得有些寡言少语。
“这个……陛下，我的那个遗书……”
“留着，以后裱起来。”
“别，别呀。”
“你也知道不好意思？”
6
后来，后来琅琊阁的藏书就被搬到了京城，琅琊阁少阁主本人也就留在了京城。
庙堂，江湖，都被萧景琰稳稳握住，八方安定，国泰民安。
有时蔺少阁主喝多了，还会大着舌头感叹几句缘分的奇妙。但其实说什么缘分呢，分离是为了下一次相聚，相聚就会让人忘却别离。
关于遗书：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水晶也作水精。
出自《碧城三首》其一，解释有很多种版本。这里“晓珠”取早上的露水的意思，“水晶盘”就是盛放露水的器具。直接翻译的话是“如果说朝露真的不会消散，我愿意一生守着这盛放露水的水晶盘。”但是露水终究是会消散的，两情就如同这露水，还是不能长长久久。露水除了指感情，也可以是生命的代指、
联系文本（？）应该还是能读出点永诀的意思的吧2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