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晓

高人以饮为忙事,浮世除诗尽强名。
多谈风月,少发牢骚。
退坑了,取关随意。一年多来玩得很开心,只是自己没有当初那样的热情了。

明月在 12

 楼诚

目录

一点糖


34

76号对明公馆事件的调查持续了一个月。明楼派去的人抢了先,把金泓烟家中所有不该出现的证据都销毁了,只留下几样能证明她中统特工身份的文件。至于命案现场,赵亮亲自带了人登门造访,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查出来。戴胜的枪和子弹都是明诚之前给的,和76号使用的子弹吻合,有人不合时宜地提出子弹发射的位置不对头,赵亮放下手里的报告抬起头来,目光扫过身前每一个人,他们很自觉地站好听训。听明诚说,赵亮之前还在受行动处老油条的气,不过明楼觉得赵亮既然是王天风带出来的,就绝对没有长出一副好脾气的可能。在南京见识过他真正模样以后,明楼是发自内心地为76号行动处的小汉奸们未来的生活感到艰辛。

赵亮扶了扶眼镜:“枪不是你们开的?”

一阵尴尬的沉默,那个满肚子不合时宜的人被左右的眼神捅了个对穿,只能吐出一句:“当时有别的人混了进来。”

“谁?”

这是明知故问。那人硬着头皮说:“我们没有追上。”

赵亮轻轻笑了一声:“报告里可没这么写。”

“报告,报告不是我写的。”明楼去厨房泡了杯茶,回身正听见这一句。看来这位不仅是工作上不合时宜,在和同僚相处的时候也时常得罪别人。于是左右的目光更加炽热,恨不能立刻给这家伙一枪,他这时才知道住嘴。

赵亮把手里的报告在那人眼前晃了晃,拉过他的手,塞进他的怀里。那人正愣着,赵亮又开口道:“你们当初说,绝不会出差错。现在阿诚先生人在医院,伤人的反动分子被当场击毙,击杀她的人居然还不是76号的。报告这样写,我怎么交代,76号怎么交代,明长官怎么交代?”

明楼一口水刚咽下去,还没想好措词,一屋子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投向了他。“反动分子盯上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这次他们差点得了手。要不是76号派人看着,我真不知道事情要怎么收场。”明楼知道,明公馆外的人手是赵亮直接部署的,其中不仅有76号的人,也有军统的人。赵亮害怕那个开枪的人和军统有瓜葛,这倒也成全了明楼,“不过,也正是因为76号驻在这儿了,你们难辞其咎。为了赵处长的前程,为了你们的身家性命,这枪还是认下来的好。我没有意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时局艰难,不要再费脑子了。”

赵亮看着明楼,好像是真不明白:“除了口供,阿诚先生有没有和您说别的?”

“别的?是他和金泓烟约会的事情,还是他被捅的细节?”

赵亮满含深意地点了点头,又看那人:“你明白了?”

那人僵着脖子说:“明白了。”

赵亮挥了挥手,人群散开,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明楼从他身边走过,低低地问了一句:“亲戚?”赵亮苦笑着说:“也不知道李士群哪来怎么多亲戚。”

不愧是李士群的亲戚,做汉奸都做得如此慷慨激昂,犟头倔脑。

明楼看了一眼手表,皱了皱眉头。

“去医院晚了,阿诚可不会给我留饭。”

 

35

明楼虽然不会做饭,所幸对吃饭还是有比较深刻的见地的。

虽然根本不想管这烂摊子,政府和特高科还是要象征性地插一下手,试探试探明楼,顺带就把明诚的伤定义成了工伤。阿诚先生光辉的汉奸生涯就此又添了浴血奋战的一笔。医院知道明诚背后的关系,起居饮食自然不敢怠慢,可医院就是医院,就连煮个白粥都能掺进半碗刷盘子的消毒水。头两天明诚迷迷糊糊的,也吃不进什么,这些消毒水就都进了明长官的肚子,得罪了明长官还算挑剔的舌头。于是明楼索性让小护士从外面买了晚饭送到病房,他晚上去看明诚时也顺便解决一顿饭。

明楼踏进病房的时候,明诚正夹了一筷子凉菜。看见明楼,他用左手移开纱笼,底下罩着一碗菜饭,放得实在久了,饭上没什么热气。明楼坐下尝了一口,把碗推开,舀明诚的粥喝,还伸筷子去夹明诚的凉菜,被明诚敲了手。“火腿春笋炒出来的一碗饭,让给你吃,怎么还抢我的?”

明楼嘴上搭话,手却没有停:“要吃大鱼大肉,我来医院做什么?”

明诚眼睛一直盯着那碗菜饭:“我倒是想吃。”

明楼终于夹到了凉菜:“就是因为贪嘴吃鲜货,你这胃才一直好不了。”

明诚叹了口气,把粥碗推给明楼。今天医生给开了新药,明诚吃下去就倒胃口。明楼在白天在市政厅折腾,回家又被76号折腾,早就饥肠辘辘,这就就着凉菜把剩下的粥吃完,那碗菜饭依旧搁着。过了一会儿,护士便进来收拾,她收拾得特别磨蹭,不住地左顾右盼。

明楼坐在明诚的床边,倒了一杯水喝。明诚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心里很明白那护士是什么背景,更明白不能点破。经此一役,中统算是伤了元气,南方局亦要抓紧调整上海情报网,军统仍在暗处伺机而动,大家都忙得人仰马翻,只有明楼和明诚每晚拘在这病房里,算是能彻底消停了。

床铺震动了一下,明楼也躺到了床上。明诚皱了皱眉头,给明楼腾地儿。明楼记得他们去图尔看小崽子的那次,深夜回巴黎,火车票吃紧,两个人也是这样挤在一张床上。真要说有什么分别,大概是现在明楼占的空间变大了。明诚从小睡觉就闹腾,那天晚上更是把他从床上蹬了下去。明楼这一跌也把明诚惊醒了,他探出头去看明楼,看着看着就轻轻笑起来。

他说:“哥,不好意思啊。”

明楼摔得睡意全无,披了衣服靠窗坐下。明诚也不睡了,抱着被子坐起来,就着泛白的天光读明楼布置给他的书。明诚轻轻念着字句,明楼觉得他说法语的腔调很好听,发音有些含混却很温柔,像是刮过连绵山川、从故乡吹到他乡的风。他读着读着,车停了下来,清晨的阳光伴着人世的喧嚣撞进半开的车窗,淹过那个少年的声音。明诚合上书,主动拿起行李,明楼拉着他就往湍急的人流里去。人很多,他们心下很安稳,因为有彼此在,什么都不会丢。

明诚陪了他半生,陪他走在崩塌的现世,陪他在千里与共的明月下踏过命运铺成的路。他们先是共享一角屋檐和一间书房,再后来是共享理想,共享信念,共享软肋和锋芒,共享每一个不能成寐的夜晚和每一道不能示人的伤疤。

回到上海之后,他们很少再这样共享一张床铺,因为明楼和明诚都觉得靠得太近会刺破一层层的伪装。他们害怕某一刻的心意流露会暴露什么不该暴露的东西。

时钟走到十点,明诚睡着了。他的手放在明楼身上,明楼轻轻碰了碰,连手心都发凉。明诚的手指动了动,勾在明楼的手上,明楼就顺势握住了他的手,握紧了,温度一点点在掌心蔓开。

明楼又握了一会,明诚靠在明楼身上,真的睡熟了。明诚睡眠浅,今天倒是不闹腾。他又想起来了,明诚后来告诉他,小时候被桂姨关在柜子里,从早上踢到晚上,累得睡着了,腿还抵门颤着。后来只要睡得不安稳,就像是被关回了那个闷热漆黑的柜子里。明诚是笑着和他说的,他却因此难受了好一阵子。

明楼把明诚的手放进被窝里,又往他枕头底下塞了样东西。走廊上早没人了,明楼能听见步伐空旷的回音。他走出几步又折返回去,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在明诚的嘴角亲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吵醒明诚,他只知道自己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36

那天晚上明诚做了个梦。

他夹着明楼送给他的一本日记本,站在大学的门廊下。天色很暗,看来要有一场急雨。世界很安静,他看不到一个人影,心里却知道他在等人。

他在等明楼。

小时候临完一张字帖,背下一页诗词,写出一篇作文,就会搁下笔来看时间,算算明楼还有多久回来。后来他也去上学,作息更加规整,时间总不紧不慢地把他推向校门口等着的明楼。日子过得很快,明楼给他的日记本写完了一册又一册,他从前要跳起来才能够到明楼举起来的礼物,现在他能毫不费力地看见明楼眼角细微的皱纹。

明诚在成长,明楼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等他赶上来。

天色又暗了几分,雨落如注。明诚看了一眼手表,明楼的讲座早就结束了,他怎么还不来。雨越下越大,水吞没了草地,吞没了台阶,吞没了眼前与身后。明诚呼吸不过来,他真的溺过水,梦境里的水浪比现实中的还要冷。他想到了抱柱的尾生,可水浪太大,他抱不住柱子,被卷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梦里的明诚只想着一件事情,自己如果淹死了,明楼该有多伤心。他振作起来拼命地往梦里唯一的那道光游去。日记被水跑散了,每一页上都显出鲜明的记忆,明诚走过的每一步都写在上面,明楼走过的每一步也在上面,掩于风雨,掩于岁月,许多事情明诚都记不清了。

他沿着破碎的书页漂流着,直到明楼在现世的病房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明楼靠近他的耳畔,呼出的热气暖烘烘地灌进耳朵里。

“又做噩梦?”

明诚揉了揉眼睛。

“不敢,怕再把你踢下去。”

明楼笑了笑,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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