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晓

高人以饮为忙事,浮世除诗尽强名。
多谈风月,少发牢骚。
退坑了,取关随意。一年多来玩得很开心,只是自己没有当初那样的热情了。

明月在 9

楼诚 

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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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明诚把唱片从纸袋里拿出来,发现这唱片看起来要比市售的粗糙一些,似乎是私下小规模刻录的。温柔的女声刚一响起,他立刻听出这是陈萱玉的声音。之前明楼力荐明堂找陈萱玉做明家香的代言,不仅是因为她的日本军方关系能稳定明家的生意,更是因为可以借她的名义传递一些信息。陈萱玉私下刻录的唱片自然要送给明家赏听,天经地义,而最终明家人听出了什么东西,她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曲结束,唱机空转了几秒,继而响起古韵铮铮,在古琴与琵琶的合奏中,几声长长短短的杂音引起了明诚的注意。他把唱片又放了一遍,拿纸笔把这些不和谐的声音按电码记录了下来,一对密码本,竟是“丹鸟”二字。

在这之前,明诚已经乘着夜色又出了一次门,掐着夜莺工作的时间向中共地下情报二组和三组发送了接头暗号,犹豫过后他也向一组发了电报。金泓烟的话他不能全信。距离夜莺上线还有一整夜的时间,他们即使还未失联,也不会贸然回电。这一夜,“丹鸟”反倒成了明诚烧到眉梢的近忧,只要有这两个字在,他是绝对合不上眼睛的。

抗战以来,重庆政府将情报工作的主要目标定为日本侵略者及汉奸,这无形中抬高了军统的地位,打压了中统的气焰,又兼大片国土沦陷,中统的基层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因此在南方局的名单中很少会见到中统人员的资料。明诚之前虽然在军统待过,但军统中统合作有限,处处不对付,因而对中统了解甚少。

但无论是在军统还是在中统,丹鸟是公开的秘密。他身为中统特情人员,长期潜伏于中共情报网内,几乎不掀起任何波澜,却总能挑最要命的时候组织行动,几乎熄灭过南方局在上海燃起的燎原星火。传说中的丹鸟每年有四个月会离开柜山的巢穴,外出游历,而代号为丹鸟的特工每年也只会活动小半年,期间虽有蛛丝马迹,却终究不能抓住他。而这一次朱雀的失踪,情报人员大面积的失联,毫无疑问是丹鸟在从中作梗。有一瞬间,明诚甚至怀疑朱雀就是丹鸟本人。明楼和他提过,朱雀此前从没有以这个身份来过上海,她也不是上海人,却对上海的工作环境出人意料的熟悉。说完这句话,明楼又颇具意味地和明诚分析道:“日本人折了两个特高课课长,76号折了两个处长,无论军统还是中共,都为第二战区的胜利付出了不可估量的代价。无数人被转移,又塞进了很多陌生的面孔。这张绷紧的情报网开始松了。”

军统元气大伤,中共组织松散,此刻正是丹鸟动作的最好时机。

朱雀是丹鸟,那青鸾又有什么隐藏的身份呢?明诚并不清楚金泓烟和朱雀是最近才被生拉硬凑在一起的搭档,还是相识多年的生死战友。他只匆匆看过朱雀几眼,唯一的印象就是她过于年轻,不像是金泓烟的母亲。金泓烟或许毫不知情,或许已经深深地牵扯其中了。

明诚把唱片收起来,披了外套走上楼去。他能感觉的到,上海的天快要塌了,可那个真正身在此位的人却还在南京演戏,临走时丢下的那句“如果有紧急情况,你可以用我的名义调动人手。”并不能帮到明诚。

踏了几节台阶到二楼,明诚想明白了一些。如果朱雀是丹鸟,接手眼镜蛇的工作本身已经是大功一件,她甚至还被授权知晓眼镜蛇的真实身份,这或许将是她抓到的价值最高的猎物,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这时脱身。这样说来,最可疑的倒是鸳鸯了。

明诚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拿了本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一面快速翻着书页,一面盯着床头的电话。他在等明楼的电话,他有太多要曲折地告诉明楼。

 

26

明楼跳了一支舞,摆好了姿势打算再跳一支,音乐却停了。乐队收拾乐谱退场,聚起的人群又三三两两地散开。明楼站在原地,等着周佛海走到他跟前。他端详着周佛海,那是张心力憔悴的复杂面孔,入党,脱党,亲蒋,叛蒋,政治投机让他走上高位,却也在他身上留下阴损疏离的烙印。

明楼等着周佛海开口,可周佛海一言不发。他肚子里想必也有一篇腹稿,草蛇灰线,处处藏心,要套明楼的话,但丁默邨的意见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他的看法,他在重新打量明楼。又过了一会儿,周佛海终于开口道:“明先生,有关中央银行成立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明楼笑了笑:“我在法国学的那套东西搬到上海来却行不通,经济司的政策要看各方的颜色,真正是一日三变,寸步难行。中央银行的钱从哪里来,由谁管,要不要发行新的货币,您已经有决断了。我只提一点,如果中央银行要以‘以战养战‘为目的的话,上海乃至整个华东地区的经济都会崩溃。’’”

明楼的意思很明确,经济就是经济,安民生,定国本。无论用何种货币替代已经不适合再在上海流通的法币,这钞票上都不该嗅出军火的味道。让日本人参与银行工作,这已经是底线,如果还要把大量资金充作军费,那货币就真如白纸一样了。

“汪主席的意思是速战速决,长痛不如短痛。”

这是要把中央银行变成日军金库。明楼知道周佛海根本没有要征询他想法的意思,只是实在找不到话头。他不该反对,也无力改变,但话语却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这不是速战速决,是杀鸡取卵。如果政府真想在华东立足,就要考虑民心所向。”

周佛海的脸色突然阴沉,明楼语气缓和下来。他从火车上下来,一路都没休息过,此刻头又疼了起来:“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反动分子能够在上海不断地兴风作浪?因为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本来就吃亏,还要受到民众明里暗里的阻挠。特务委员会的工作本来已经很困难了,再这样下去,第二战区的悲剧恐怕要再度上演。”

周佛海冷笑道:“明先生知道,这些话不当讲吧。”

“我一心为政府,为百姓,不当讲也要讲。我次来南京是为公事而非莫须有的质疑。我问心无愧。”

周佛海看着明楼,半晌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可日本人已经把政府逼到绝路了。76号不再受到信任,特务委员会连带着看特高科的脸色,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挺一挺吧,挺一挺就过去了。”

最后这句话,听着倒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周佛海叫了人来:“你们怎么办的差事?明先生刚刚到南京,行李都未放就送来赴宴?还不快把明先生送到酒店去。”明楼向周佛海点头示意,周佛海微微颔首,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欢送的意思。明楼知道,周佛海不会再找他的麻烦,因为更大的祸事将压到上海金融界的头上。这是死缓,却未必好受。

明楼走到门口,回看灯火,不知为何想到了从前明锐东办的一场宴会。他那时还小,掺和不进大人的公事里,只得让姐姐带了到花园里去玩耍。后来姐姐也回屋里了,他就一个人荡着秋千,听着传来的喧嚣。那时他不懂宴席上的刀光剑影,只知道祸起萧墙,家业一夜之间动摇,又一夜之间被姐姐扛起。自此明楼一直对官场生意的宴席存了戒心和恐惧,越长大,越成熟,这份反感反而扎根越深,只有明诚在身边的时候才会觉得有人一起担着,因而稍稍放松。

明楼放松不下来,头痛得更加厉害。他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果然摸到了一个药瓶。他拧开瓶盖,看见里面写了几个小字。眼镜不在身边,明楼只能借着路灯眯着眼看。那是明诚写的“一次两粒”。明楼笑了笑,倒了四粒出来,干吞下去。多出的两粒权当替阿诚吃了,他一定也头疼得厉害。

药物缓解了尖锐的疼痛,睡意终于漫了上来。明楼在颠簸的车上睡了一觉,什么也没有梦到。

 

27

明诚接到了明楼的电话。

“大哥,到南京了?”明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

“嗯。刚刚到周公馆吃了一顿饭。家里都好么?”

“家里也就只有我一个人啊,阿香又回苏州老家去了。她家里人来信,说是老房子太久没修,倒了面墙。昨天家里进了贼,丢了三样东西,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回来了。”

“什么要紧的东西,等我回来再说。你和金老师的事情怎么样了?”

“好着呢,约她出来吃了顿饭,把大姐之前挑的礼物送给了她。”

明楼的笑声通过话筒传进明诚的耳朵里。他虽然什么都没说,明诚却觉得很安心。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金老师的小姨说她之前谈过一个男朋友,现在就在民立中学教书。”

明诚的声音抬高了一些:“真的?”

“我还骗你?这件事你不要随便查,更不要随口对金小姐说出来。”

“我明白。”

明楼看了看手表:“这么晚了还不睡?”

明诚嘟囔了一句:“我明天也要上班的,还不是为了等你电话。”

明楼又笑了笑:“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明诚等明楼挂了电话,合衣躺在床上。他心里很乱。明楼的电话毫无疑问在被人监听,明诚和金泓烟也一直在被人跟踪。金泓烟在民立中学根本没有交好的男老师,但76号一定会派人去查,他们查得越细,查得越久,金泓烟就有更多时间去处理明摆在特务面前的线索。朱雀失踪的事情可大可小,如今金泓烟既然主动地把这件事暴露出来,特务们倒未必会立刻深究了。时局混乱,死个把人也是很正常的。

这是明诚之前定下的计划,他现在却不知道还该不该实施。他需要时间去查看三组人员的情况,他需要时间去寻找朱雀并确认她们的身份,他毫无头绪,却必须要想出一个办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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